鲁奖得主评《没有谁刀枪不入》
吉建芳的文功和武艺
任林举(中国电力作协副主席、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)
吉建芳的新书名叫《没有谁刀枪不入》,但仅凭书名还猜不出她要在书里表达一些什么。这两年,也不知道她的文字功夫长了多少“劲”,毕竟平时并没有机会系统地阅读和研究她的文字。
信手一翻,就翻到了《他是谁的虞姬》,一口气把文章读完,几分钟之内,已有氤氲的雾气在双眼中弥漫,我就被那区区的千八百字感动了。还是霸王别姬的老话题,还是戏里戏外的程蝶衣,却被吉建芳用1000多字的篇幅搅拌得“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”
接着读下去,才发现大部分文章都是1000多字的篇幅。翻看作者简介时,有这样的介绍——《华商报》副刊专栏作家。原来,这些文字大约都是她开专栏时写的文章。之所以这么整齐划一,正是因为版面儿的限制,不多不少只能这么多字。若归类,当归入随笔的范畴。小随笔,或随感。读书、看电影、看剧,吃饭、逛街或站在窗口发呆……日常所有的活动或经历,只要能在内心吹起涟漪或卷起波澜的感触或情愫皆可成文。狮螺壳里做道场,舞台不大,难度不小。
这类文章一定要求写作者要有扎扎实实的硬功夫。比之食物,就是一块军用的压缩饼干,一寸见方的东西吞下去,再往喉咙里灌杯水,两分钟内它已经在胃里膨胀成一顿晚餐,维生素、蛋白质、碳水化合物一应俱全。虽然称不上美味,就其营养和热量而言也就够了。比之武器,则相当于比匕首还要小的小刀,或干脆就是一段干枯的树枝。你可别小瞧这不起眼的小树枝,若论及它的作用和威力,得要看它落在了谁的手上。若落在只知嬉戏玩耍的小童之手,这段树枝充其量能在泥土上画出一个不够笔直的五道棋盘;若放在樵夫、农妇手里却是一段可以燃烧三分钟的烧柴;如果放在一流的武林大侠手里呢,它可就厉害了,借助高手深厚的内力,它将成为比任何兵器都有威力的利器,一道白光出去,杀人于十步之外。
吉建芳的行文风格偏于温软,起式往往平实、舒缓,波澜不惊,但就在读者跟随她的引领,渐渐进入顺风顺水的前行时,她便突然返身,来一个“犀牛望月”或“白鹤晾翅”。很突兀,也很自然、流畅,术语里或叫奇绝。这才发觉,我们自己的“心”正有滴滴透明的或丝丝殷红的液体渗透出来,其味咸苦,摄人魂魄。不知不觉地,写书的人,和阅读的人,都被文字里透出的“内力”所伤,情不自禁。集子中的很多篇章如《青春的余烬》《恋恋不舍冲绳》《永恒的廊桥》《高加林的幸运人生》等,都具有这样的情感穿透力。文字的“剑锋”如光,向四面八方辐射,有关情,有关爱,有关人生的种种体悟及思考……于是,作者本人也不得不捂住胸口,由衷地发出一句感慨:“没有谁刀枪不入!”
从文集所涉猎的内容看,吉建芳的视野是开阔的,有时,目光也是敏锐的。虽然有一些文字类似于读书笔记或读后感,但决然不是清水白菜,平易中总会有一些出其不意;庸常中总有些别出心裁。《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》是一部赵薇导演的“青春偶像剧”。我也是看过的,但看过之后很快就忘掉了,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好,更没觉得有什么难以忘怀。但在《青春的余烬》中,吉建芳却这样说“……时光荏苒,宿舍还是那个宿舍,校园还是那个校园,唯有人却早已不再是那个人了。当青春只剩余烬时,我们只能偶尔蹲在灰堆旁,拿根细棍子去翻翻捡捡,或者独自默默地舔舔自己的伤口。”看过他的文字后,我似乎被“点拨”了一下,突然就觉得那是一部很深刻的电影。有那么一瞬,我甚至责怪我自己怎么那么不上心,把这么好的片子看糟蹋了。也许,我这个人天生对优美的文字缺少免疫力,一碰就有感,有感就痴迷进而深信不疑。
当然,集子里也有一些像模像样,性情毕现的散文。大约文集的《上篇·如烟时光》和《下篇·一地往事》里多是这样的文字。记得2016年的春天,电力系统的作家、作者们,在山西太原的北田有一次空前的聚会,很多从未谋面的写作者欢聚一堂,畅谈人生和文学。虽然组织者使出了“洪荒之力”才为大家争取到了这么一个十几年不遇的交流机会,但对于多数人来说,事情如春天里的一阵风,很快就过去了。北田已成往事,生命里的一个片段已成往事,或许并不能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。然而,吉建芳却是不同的,她似乎比那些敏感的人们更多一些敏感,比那些灵动的心灵更多一些灵动。活动结束后,他竟然一口气写了三篇与北田有关的散文放在集子里——《又见桃花开》《北田之春》《北田以北》。接下来,也许并不是接下来,而是同时或之前,她又写了一篇《邂逅》。这一次虽然她在文章里采用了第三人称“她”,但却将一个真实的自己、自己的情态、性格、行为方式、做事风格展露无遗。文中的“她”通过一次活动与另一个人萍水相逢,莫名地就产生了心灵的火花,于是,之后的心理、情感以及生活都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……
在恍惚的阅读中,一开始“她”的形象也是模糊的,但到了结尾看到这样的两句话:“于是,她告知对方一声,果断地将其拉入黑名单。只是,隐隐地,她觉得心里有一丝疼痛的感觉。”主人公的形象,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。如今,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就是吉建芳本人吗!那个神情忧郁的女子,先是埋着头的,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,仿佛她的心远在另一个世界。俄而,她又站起身,背对着众人,凭窗远眺。我们看不见她那一刻的表情,猜不到她脸颊上是否有零星的泪痕。窗外,有一群鸟儿在天空里飞,看不清是麻雀还是鸽子,就那么一点点地飞远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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