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姑的女儿打来电话，说姑姑买了火车票，就要进城来了。我们一家人立刻行动，打扫房间，买酒买菜，像要过节一样。因为一次医疗事故，姑姑耳聋失语。我通过朋友找了几位专家，他们说可以治治，也许有希望。
姑姑要来了，我怎么也睡不着，眼前尽是她的身影和眼神……
小时候，我总是跟着姑姑去采木耳、摘野果、摘猴头蘑，在她那会说话的眼睛里跑来跑去，从来没离开那温暖的目光。每每写作业，姑姑就悄悄站在我的身后默默地看着，转身离开时常常留下纸条，或是“认真，再认真”，或是“好好学，长大有出息”，或是“太晚了，睡吧”……这些连续不断的字让我品不够姑姑深深的爱。
那回，学校开家长会，姑姑来了。有个同学管姑姑叫哑巴，气得我上前要打架。姑姑一把拉住我，眼珠滚动，嘴里吱吱唔唔，似乎在说：打架可不是好孩子。接着她笑了，笑得艰难，使我的心酸得好痛。
16岁那年，我考上了城里的高中，姑姑兴奋得跳了起来，眼神里写满了喜悦。可父亲却什么都没说，扛起弯锄皱着眉头下地了，我猜一定是家中没钱。
姑姑虽不能说话，但她长得俊秀，是村花，追求的小伙子很多，姑姑却好像没看中谁。那天傍黑，村里贵昌叔送来两千元钱，说姑姑答应跟他订亲了。姑姑为了我是什么事都可以做的。上学那天，姑姑把我送上车，递给我一张纸条后，就背转身去，她是不想让我看见她流泪，但我分明看到了她脸上的泪花。车开了，我打开纸条，一行工工整整的字映进眼帘：“别想家，好好念。”我再也止不住泪水了，差点哭出声来。
那个寒冬，天特冷。姑姑突然来了，送来鹅毛睡垫、棉手套、棉布鞋、对襟棉袄。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针脚，我心里一阵火热，鼻子直发酸。而姑姑却匆匆离开，她是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有个聋哑姑姑。
我走上工作岗位不久，患了一种慢性病，老中医说用黄芪根和苍术熬水喝就能治好。姑姑和贵昌叔上山采药，不小心在崖畔跌倒，她的小腿断了。我伏身在姑姑的床前，她却满脸微笑，一双大眼睛闪动着似乎在安慰我。她忽然伸出手抚摸我的头，缓缓地，轻轻地，我感到那温柔的指尖上凝满了疼和爱。我泣不成声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。
我在城里成家立业后，姑姑还是很想我，常常想出了眼泪。她每月给我写一封信，问这问那，教我学会过日子，指点我的人生和生活。我不时寄钱给她，她却都存进了银行。信上说：“攒着，将来给你的孩子用。”
这夜，我迷迷瞪瞪地睡着了。一大早，我看见姑姑从医院走出来，能说话了。她深情地望着我，眼角闪动着泪滴。我刚要扑进姑姑的怀里，却被妻子从梦中叫醒。妻子说：“起来吧，快到点了，该去车站接姑姑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