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缸里的星辰
玻璃缸壁上还凝着新水的凉意,几条金鱼沉在缸底,像被揉碎的夕阳遗落的金箔。它们的尾鳍偶尔轻颤,搅起细沙般的光斑,却迟迟不肯游向水面——这是我与它们的第一次对视,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,彼此都带着初遇的审慎。 刚从快递柜打开它们时,是用用塑料袋兜着的,阳光正斜斜切过街市。红的、白的、花斑的,在浑浊的袋水中拥挤成一团流动的虹。我捧着袋子往宿舍走,指尖能触到水的震颤,像握着一颗微小的、鲜活的心脏。鱼缸是早备好的,洗净了碎石与假草,连晾晒的自来水都带着隔夜的温柔。可当我剪破塑料袋,看它们跌进新水域时,那些灵动的影子却骤然凝固,尾鳍贴着缸底的卵石,仿佛被无形的线缚住了翅膀。 我在想,它们可能是在“认家”呢。想起幼时第一次转学,攥着衣角站在教室门口,看着同学们的笑脸像陌生的花朵,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缸里的滞涩。到后来的初中、高中、大学到参加工作,原来所有生命初到新境时,都藏着这样一颗怯生生的、裹着硬壳的心。 夜里去看它们,窗外的月光正淌进鱼缸。几条金鱼竟悬在水中睡着了,尾鳍垂落如倦怠的蝶翼,唯有鳃盖微微翕动,吞吐着细碎的梦。我忽然想起生物课上学过,鱼没有眼睑,连睡眠都要醒着守护自己。这让我想起独居的外婆,总说“夜里睡得浅,有点动静就醒”,其实是怕窗外的风偷走了什么,或是怕梦里的人走远了。鱼缸里的月光,和外婆床头的小夜灯一样,都是醒着的守护。 第三日清晨,我照例撒了几粒鱼食。往常总沉在缸底的“小花”忽然动了,它的鳞片在晨光里流转着琥珀色,尾鳍一摆,像突然绽开的折扇。接着是“一身红”,顶着一簇红缨直冲上来,溅起的水珠落在玻璃上,像谁偷偷撒了一把碎钻。只有“小黑”还怯生生的,躲在水草丛后,用它那双蒙着雾的眼睛偷看。我没有再敲玻璃催促,只是静静看着——有些绽放需要等待,就像春天的花不会同时开,每个人的勇敢也自有它的时节。 如今鱼缸成了我宿舍的一道风景。看它们追逐着落在水面的光斑,看“一身红”霸道地抢走所有鱼食,又看“小黑”趁其不备叼走一粒,尾巴扫过水面,漾开一圈狡黠的涟漪。我忽然懂得,所谓“认家”,不是熟悉一缸水的温度,而是在陌生里找到游弋的勇气,在束缚中发现自由的形状。就像我们终其一生,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方鱼缸,然后在其中,活成独一无二的星辰。 昨夜换水时,我把手指伸进水里。“小黑”竟摇着尾巴游过来,用它的额头轻轻蹭了蹭我的指尖。那触感凉丝丝的,像一片融化的月光。原来所有的隔阂,都会在日复一日的相伴里,变成透明的温柔。而那些初来时沉在缸底的沉默,早已化作此刻尾鳍上跃动的光,在岁月里,轻轻摇晃。 本网通讯员:高震 (编辑:东北亚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