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与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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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离开我们快十年了,算起来,他走的时候是八十四岁。岁月像一把细筛,滤去了过往的琐碎,却把父亲的身影筛得愈发清晰。他这一生,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,既不是声名显赫的乡贤,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商人,只是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,却凭着一双手、一颗心,让我们姊妹三人体面生活,成家立业后还能得到他源源不断的帮扶。 父亲的一生,与两件事紧紧相连:一是教书育人,二是帮人整骨。他教了一辈子的中学,手里攥着生物、化学两门课的教案,粉笔灰染白了他的指尖,也染白了鬓角。至于整骨的手艺,说来也巧。据父亲回忆,早年他生过一场病,住院期间,医生教他一些按摩调整的康复手法。他本身懂生物,对人体骨骼脉络有几分了解,慢慢摸索琢磨,竟无师自通,练就了整骨的本事。 十里八乡的乡亲,谁要是摔折了胳膊崴了腿,第一个想到的准是父亲。他从不端架子,来人说了情况,他便伸手捏捏揉揉,看看伤处。能治的,就拿出家里备着的药酒,边按摩边正骨,嘴里还念叨着注意事项;要是遇上棘手的,他绝不逞强,立马催着人家去市县大医院拍片子,生怕耽误了病情。父亲给人整骨,分文不取。乡亲们过意不去,每次来都拎点烟酒,或是揣几个自家种的瓜果。父亲推辞不过,便收下。那些送来的酒,慢慢就成了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物件。 说父亲嗜酒如命,确实有些夸张,但酒绝对是他生活的一部分。听母亲说,年轻时的父亲酒量极好。那时他在村里教书,白天站在三尺讲台上传道授业,放学后还要扛着锄头去地里忙活。收工回家,满身泥土,母亲不管有没有下酒菜,都会给他准备一壶酒。有时是一碟花生米,有时是一碗咸菜,甚至只是一碗酱豆,父亲都能就着酒,慢慢喝出滋味来。 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的酒壶就没空过。清晨洗漱完毕,他会抿上一小口;中午吃完饭,总要小酌两杯;到了晚上,更是雷打不动地喝上几盅。但他极有分寸,从不会因为喝酒耽误上课,更不会借着酒劲胡言乱语。酒于他而言,是解乏的良药,是忙碌生活的调剂。夕阳西下,他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,手里端着酒杯,眯着眼看着远处的田野,晚风拂过,带着稻花香,也带着酒香,那画面,成了我童年最温暖的底色。 退休后的父亲,卸下了教学的担子,喝酒的习惯却丝毫未改。只是岁月不饶人,随着年纪渐长,高血压、心脏病等毛病接踵而至。医生千叮咛万嘱咐,让他戒酒。从那天起,父亲的饭桌上,再也没有了那只熟悉的酒壶。 我至今记得父亲戒酒时的模样。他常常坐在老槐树下,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,手里摩挲着一个空酒杯,半晌不说一句话。母亲怕他闷,拉他去串门,他摇摇头;我们陪他叙话,他也心不在焉。酒瘾上来的时候,他会偷偷跑到厨房,闻一闻那瓶没喝完的酒,然后又默默地走开。那段日子,父亲像变了个人,沉默寡言,脸上少了往日的笑容,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。 日子一天天过去,父亲的身体愈发虚弱。在他最后的那段时光里,有一天,他突然声音沙哑地说:“我想喝点酒了。”我们姊妹几个相视无言,心里清楚,这或许是父亲最后的心愿。医生说过的禁忌,此刻都成了浮云。我们拗不过他,也不忍心让他带着遗憾离开,便倒了一小杯酒,递到他手里。 父亲颤抖着端起酒杯,凑到嘴边,轻轻抿了一口。浑浊的眼睛里,忽然闪过一丝光亮。他咂咂嘴,像是品到了世间最好的美味。那杯酒,他喝了很久,久到我们以为时间都静止了。 如今,父亲走了快十年。我也渐渐染上了喝酒的习惯。工作累了,或是夜深人静感到孤单时,总喜欢倒上一杯酒,坐在桌前慢慢喝。酒杯碰在唇边的那一刻,父亲的身影总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 我常常想,如果父亲还在,该多好。我想陪他坐在老槐树下,像小时候那样,听他讲教书的趣事,讲整骨的门道;想给他满上一杯酒,听他说年轻时的酒量,听他念叨那些乡亲的故事。只是,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 酒液入喉,带着一丝辛辣,也带着一丝思念。原来,酒真的会遗传,遗传的不只是喝酒的喜好,更是那份深埋心底的牵挂。父亲的酒,是岁月的味道,是亲情的味道,是刻在我骨子里,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味道。 本网通讯员:张安坤 (编辑:东北亚) |

怀念父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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