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青真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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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得厅来,灯光是柔柔的,将偌大的会场笼在一片暖融融的橙黄里。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微热的、属于青春的气息,混着淡淡的脂粉香与衣物上洁净的肥皂香。我在大众评委席位上坐下,像一块被岁月磨得温润的卵石,悄然沉入这脉脉流动的春水里。我的周围,尽是些矿上的年轻伙伴,他们的眼睛里,都闪着一种亮晶晶的、期待的光。我忽然觉得,自己不是一个评判者,倒像是一个幸运的观众,被允许在一旁,静静地观看一场关于“年轻”本身的、盛大而美好的展览。 比赛开始了。第一个上来的,是个眉眼清秀的小伙子,许是井下电工,或是检修班的技工。平日里,他们的脸总蒙着些洗不净的煤尘,工作服上也满是机油的斑驳。可此刻,他穿着一身笔挺的、略显生涩的西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站在那束追光下,竟有些玉树临风的模样了。他的自我介绍,声音起初是紧的,像一根绷着的弦,可说到他的岗位,说起他如何用双手让冰冷的机器重新歌唱时,那弦上便忽然流泻出清越的、自信的音符来。我望着他,心里便无端地想起井巷深处那些被矿灯照亮的、乌黑发亮的煤块;它们沉默地沉睡于地底千万年,可一旦见了光,便迸发出灼人的热与力来。眼前的他们,不也正是这样么? 最有趣的,是那模拟主持的环节了。这真真是一场想象力的盛宴。你瞧那位梳着马尾辫的姑娘,许是矿灯房的充电工,平日里打交道的是那一排排静默的矿灯。可此刻,她笑盈盈地立在台上,手那么轻轻一扬,仿佛便将这新集宾馆的会议厅,霎时变作了一片浩瀚璀璨的星海。她指点着,解说着,那声音清凌凌的,像山涧里敲击卵石的溪水。她说这一片是“金牛”,那一片是“天鹰”。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,眼里竟真有了星子的闪烁。我几乎要忘了,一个钟头前,她还穿着沾了煤灰的蓝布工装,在一排排铁架间,为一盏盏矿灯检查着、充电着。此刻,她却成了星空的放牧者。 又有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,一看便知是采煤一线的硬汉。他往台上一站,不慌不忙,竟模拟起一场煤矿运动会的解说来了。他的声音洪亮、厚实,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,仿佛能穿透喧嚣,直达每个人的耳膜。他说着“采煤机的轰鸣是我们的进行曲,巷道的深邃是我们的跑道”,底下便响起一片会心的、嗡嗡的共鸣声。这哪里是模拟,这分明是他们真实生命的另一种写照呵。我看着,听着,心里便漫上一股温热的潮水。这些年轻人,他们将生活里最朴素、最坚硬的底子,用想象的金线细细地绣出了一幅锦绣图画。那图画里有星月,有诗歌,也有他们日日相对的、沉默的煤海。 才艺表演更是五花八门,像一个忽然热闹起来的集市。有吹笛子的,那曲调是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,欢快的音符从他翕动的唇间跳跃出来,带着些许的青涩,却满是真诚的希望。有跳现代舞的,身体的舒展间,是力的美,是柔的美,是生命本身无拘无束的美。还有一个小伙子,大概是机关的文书,她竟表演起快板来。那竹板在他手中“嗒嗒”作响,清脆得像雨打芭蕉,他即兴编的词儿,说的都是矿上的新人新事,活泼泼的,满是生活的气息。 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,看着这满台的光与影,声与色,心里头那份属于中年的、沉甸甸的东西,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托了起来,变得轻盈了。他们的价值,哪里需要谁来评判呢?他们站在那里的样子,他们眼睛里不掺杂质的光,他们声音里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儿,本身不就是价值最好的证明么?这价值,不在于他们最终获得了第几名,而在于他们敢于将自己生命的某一个侧面,如此郑重而热烈地展现出来。这种郑重与热烈,是属于年轻人的特权。 恍惚间,我的思绪飘得很远。我想起自己二十来岁的光景,似乎也有过这样登台的机会,却因了胆怯,终究缩回了迈出的那只脚。许多年来,在矿上,日子便像那井下的传送带,平稳地、循环地向前,一日日,一年年,磨去了许多棱角,也磨钝了许多敏感。我们这一代人,习惯于将价值与奉献深埋于心底,像煤藏于地底,总觉得默默燃烧便已足够,何须将这光与热,特意地展现于人前呢?而眼前的他们,却仿佛天生便懂得,燃烧本身是一种价值,而那燃烧时腾起的火焰,那璀璨的光华,同样是价值,甚至是一种更动人的、能引燃更多人的价值。 活动散了,人潮向外涌去。那些年轻的身影,说说笑笑地,像一股活泼的溪流,汇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。我走在最后,脚步不觉也轻快了些。晚风带着秋夜的凉意,拂在脸上,清爽得很。回望那新集宾馆,灯火通明,像一个巨大的、温暖的灯笼,方才那一片青春的喧嚷与光彩,似乎还留在那光晕里,不曾散去。 回到单位,推开窗,远远地,能望见矿区那连绵的轮廓,井架上的天轮在夜色中静静地矗立着。那里,是现实,是汗水,是沉甸甸的责任。而今晚,在那宾馆的厅堂里,我仿佛看到了这现实之上,开出的最绚烂的花。那花不结果实,它的存在,似乎只为证明生命本身可以如此丰沛,如此美好。 我坐下来,心里只有一句最简单,也最充盈的话,反复地回响着:年青,真好。 本网通讯员:张安坤 (编辑:东北亚) |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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