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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伤逝(外三篇)

    2018-03-21 17:17 [写作杂文]  来源于:互联网    作者: 阿岚
    导读:忽然听见老太嘤嘤地哭泣,还有哀告:妈妈我要回家!妈妈我要回家!她居然喊自己的女儿妈妈,这是怎样的一种示弱,一种下跪,一种悲凉。 起初并未留意他们,因为自顾不暇,后几日腿疼得不那么悲摧,才得空把同屋的病友们一一打量――都是些躺在床上伤筋动骨、
      忽然听见老太嘤嘤地哭泣,还有哀告:妈妈我要回家!妈妈我要回家!她居然喊自己的女儿“妈妈”,这是怎样的一种示弱,一种下跪,一种悲凉。 
      起初并未留意他们,因为自顾不暇,后几日腿疼得不那么悲摧,才得空把同屋的病友们一一打量――都是些躺在床上伤筋动骨、挨了刀或者准备挨刀的人。无甚看头。只有门外走廊不时有人走动。能走,就让我羡慕。 
      可是这一位走路的样子,却让我羡慕不起来。 
      他早早晚晚都在这不长的走廊上来回走,穿着病号服的身体有些单薄。身边的女子好性情,不是挽着他的胳膊,就是牵着他的手,不厌其烦地陪着他走。 
      他个子不矮,灰白头发,瘦削脸上架的眼镜有些松,他走没两步就要停下来,挪动挪动脚步,确定站稳了,才慢慢抬起右手,把眼镜往上推一推。 
      他走路真的是很困难。首先他的脊柱僵直,好像里面打了钢板头不能随意扭动,且呈三十度向后仰。旁边或后面的人招呼他,他必须先把身子慢慢地转过来才能看清来人与人对话。 
      他身边的女子看上去很年轻,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,我以为是他的女儿。但也疑惑:现如今哪有这么好的女儿放着班不上,整日价在沉闷的医院里陪着老头无休无止地遛弯?后来听同室的病友说这女子是他的老婆,我就想这是个有故事的老头。 
      后来我有了放风的机会,就跟他们渐渐熟悉起来。 
      不要小看了这老头。他原先是南京一家高级中学高中毕业班的语文老师班主任,教学很有一套,学生们都爱上他的课。他兴趣广泛,闲暇之时发表了若干文学作品和教学论文;还酷爱运动,田径球类无所不能。早些年与妻子性格不合离异,之后就娶了年轻貌美的现在的妻子。我们开玩笑说是不是师生恋啊?没想到老头的脸腾一下就红了,但手直摆,嘴上一个劲地说不不不。这就是故事的所在。但老头不想说,我们又何必挖别人的隐私呢?总而言之,自从有了这么个美娇娘相伴左右,老头身体倍儿好吃饭倍儿香,生活不要太惬意! 
      但一年前这种惬意的生活被画上了句号。也就是颈椎有些不适、头晕,就来医院看医生。没想到医生看了片子告诉他必须手术治疗,脊柱上要打钢板。老头一向身体棒,没生过什么病,现在有点病就想快点好。妻子建议他再到别的医院看看,但他心急,就地住院手术,没曾想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,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他说他肠子都悔青了,他再也不能回到他挚爱的三尺讲台,感受孩子们的拥戴。他说他不能功德圆满地结束他颇有成就的教书生涯,这是他终生的遗憾。 
      命运弄人,阴差阳错,你痛苦多了点,上帝给你一颗糖;你幸福多了点,上帝就给你苦口的黄连。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。这一点想透了,再大的灾难来临,你也能坦然面对――比如我失去了左腿的美丽――比如我再也不能穿漂亮的高跟鞋。 
      晚景 
      病房里送来个老太,坐轮椅来的。花白头发,满脸褶子,有八十多了。她说话含糊不清,又摔断了胳膊,哼哼叽叽。 
      一帮人围着病床商量值班的事――那是她的一儿俩女,还有个孙儿。之后,一干人走了,留下个大姐。 
      大姐刀剐脸,鼻梁上架副眼镜,剪了个单薄的男生头。她不怎么搭理她母亲,很少为她做点什么,只一个劲地在天色渐晚的病房里来回踱步,显得很烦躁,很煎熬,斜挎着的一只包压根就没打算放下。她的皮鞋跟“的笃的笃”响了一夜,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妹妹来接班,做姐的就赶紧走了。 
      做妹妹的一看就是个泼辣货,洗洗弄弄的活儿还是做的,但边做边数落。说数落实在是轻的,其实就是骂。老太稍有动静,抑或是掀了被子,尿了床,嘟囔着要回家,诸如此类,都会招来她好一通骂。黑天白日地,无所顾忌,声响搞得很大――好像她憋屈,遭着这样的洋罪。满屋子的人不吭不哈。其实大家都没睡好,默默忍受着。 
      第三天,大姐又来了,晃当晃当地拎了盒稀饭来。可喂了没几口,老太就把稀饭吃洒在被头上。于是大姐的脸就板起来:真是越过越小了,饭都不会吃了。像你这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?大姐一边擦一边说,我自己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,像你这样不死不活坐吃等死,哪个有这么多闲工夫陪你!你不会吃就不要吃了。大姐忿忿地把饭盒扔到床头柜上。 
      正说着,老太的儿子、孙子来了。奶奶,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鸡汁小汤包,快趁热吃吧!老太枯枝一般的手飞快地伸出来,但一霎那间又缩了回去――她望见了她女儿凶悍的目光。我吃过了,吃过了。老太怯怯地说。 
      儿子两只膀子抱在胸前,说些安心养病、要听话等等不咸不淡的话。倒是孙儿急了:爸,奶奶出了院就不要回养老院了,我们把她接到家里来住好不好?做爹的听了,直眨巴眼,像是在怪儿子多嘴。 
      这天夜里,老太又嘟囔“我要回家”,在病房里憋了一天的大姐怒不可遏地重拳出击,两下,沉闷的声响,相信全病房的人都听见了。之后,就是一片漫长的死寂。黑暗中只有这个斜挎着一只包的女人重重复复的笃的笃的踱步声。再之后,忽然听见老太嘤嘤地哭泣,还有哀告:妈妈我要回家!妈妈我要回家!她居然喊自己的女儿“妈妈”,这是怎样的一种示弱,一种下跪,一种悲凉。 
      转天,妹妹来了,姊妹俩凑到一块又对着她们的母亲痛快淋漓宣泄了一通,而后姐姐回了。 
      妹妹还是原先的做派,老太一有风吹草动就开骂,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,最难听的要数这一句:你这个死老太还磨人啊?搞得我们人死马瘟的你就开心了。我告诉你,你把我们磨死了,你连个帮你收尸的人都没有! 
      护士来过了,是来抽血,没抽成,老太似乎快要灯枯油尽了。血都验不成,还谈什么手术?于是医生来说明天可以出院了。 
      妹妹一听来劲了,赶紧通知大姐小弟,叫他们第二天大早来医院接老太出院。 
      第二天,全班人马到齐,手忙脚乱地给老太穿衣服,痛得老太嗷嗷叫。 
      老太窝在轮椅里,花白头发,死灰的脸,摔断的膀子耷拉着,整个一团枯藤。 
      老太坐着轮椅来,又坐着轮椅走;老太从哪来,还将回到哪去。 
      放 风 
      这是我困顿无奈的医院生活里最快乐的一个时段。 
      我在医院是这样捱日子的。早晨,要过挂水关。手背上的血管早些年就枯萎掉了,要找一根好血管比登天还难。而且伤痛像锯齿,乐此不疲地拉,搅得我整个白天坐卧不宁。到了夜静更深,周遭鼾声四起,睡不着,睁只眼闭只眼,想些没来由的心事。好容易迷糊了,又常常痛醒。就不睡了,坐起来,抱着一只伤腿轻轻抚挲,等天亮。幸好还有请来的阿姨在身边打打岔,洗洗弄弄吃吃饭,日子就马马虎虎过了。 
      在我术后的某一天,来了个穿白大褂的大姐,要推我去拍片。我正想着她怎么不带个轮椅来,她却三步两步走到床边,推起床就走。原来床也可以推啊,先前没有注意到。 
      然后就有了我放风的日子。 
      先生先行打探,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:离病房不远,挨着窗,可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。我好兴奋。 
      这之后每天下午四点刚过,我就把阿姨打发走,然后一个电话打给先生,郑重告之阿姨已经回家。先生在电话里就笑了,还笑个不停――他知道我玩的什么鬼把戏。 
      不出两个时辰,先生就到了。床吱扭吱扭往外推,我有一种囚徒被释的欢喜。真的,满心欢喜。 
      轻风徐徐,窗外是人间。狭窄的马路:车陷在人堆里,慢吞吞地挪;人嵌在车队里,急吼吼地过。路两旁尽是店铺,什么杂货店、小吃店、时装店、寿衣店……人间的浮华纷扰、市井气息扑面而来。不管它有多么不好,我还是――爱这人间。 
      晚餐,先生弄点小酒喝。海带结、盐水花生、鸭翅、锅贴等等,都是从人间买来。吃吃喝喝,谈谈说说,我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。 
      想抽支烟,鬼鬼祟祟的,让先生用身体挡着,生怕医生护士发现。但有一次,还是被护士长发现了,尴尬是有点,但我烦不了。 
      放风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,最后发展到十点十一点才肯回病房。每放一次风,离出院就近了一天,这样一次一次地,我就重回了人间。 
      面 具 
      她“嘭”地一声推开窗,愤怒地呼吸着窗外的风。她并不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,一直盯着她,饶有兴趣地,看她愤怒地呼吸。 
      六十五床病友正在艰难地出恭。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恭方式――能去厕所当然最好,但她的腰椎出了状况――她不能动。当然,她也没有感觉到窗前那一位愤怒的呼吸――她正在全力以赴地办自己的大事。这样也好。 
      窗前那位是六十六床,七十五岁,一米五几的个头,干瘦。她已做过手术,颈椎的问题。所以她的背直板板地挺着,脖子上架着护颈的装置。她脖颈上方的头发剃去了一半,头皮白森森的,像没褪完毛的鸡。 
      六十五床大功告成之后,她终于转过身来,愤怒已还原成平素的傲慢。她让她老头前面开路,她要到外面走一走――看来,她对病房里的空气,还是不满意。 
      老头像她的影子――更像宫里老迈的太监。他佝着背,走道一�一�的,眼珠浑浊着,四处打探,好像时刻在提防什么不测。 
      她走路没有声音,像猫;但头却昂着,僵硬,又像好斗的公鸡。她在病房里进进出出,没多少人搭理她,但她颐指气使,感觉良好。 
      我老头是我的高级保姆。他做事细心。老太婆大概是湖南人,说话一句一顿,尾音往上扬。这种说话的腔调配上她一本正经的脸,实在给人一种不良的感觉。 
      他们在医院订饭吃。有一次因为块把钱的差异,跟食堂里订饭的人争论了一个中午,掂斤簸两,纠缠不清,老头在一旁帮腔。等事情料理完,她又故作潇洒地自圆其说:哎呀老头子,你就不要讲了,块把两块钱算什么东西呀?现在十块钱都不是钱,我就是掉了十块钱,也无所谓的。她是说给满屋子面面相觑的人听的。 
      唯有吃着医院那无滋无味的饭菜时,她是沉默的,不说话。她吃饭也不肯把护颈的装置下掉,以至于有理由让人怀疑她往护脖里填塞的东西去了哪里?她当然希望像病房里的人那样,从外面买了锅贴鸽子汤来吃,但她吝啬钱。也唯有这一刻,她的中气明显不足。 
      等到吃罢饭,老头去洗盆刷碗的时候,她就用牙签仔细地剔牙。剔着剔着,她那种指点江山、不可一世的傲气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――像一个才用过饕餮大餐的贵妇人。 
      我是从来不到外面吃东西。你晓得它那个锅贴里的肉是什么做的,死猪肉也说不定;一只鸽子汤,谁知道要掺多少水?花钱买水喝,我是不干的。我要吃什么,老头帮我做。外面那些人,全是黑良心,我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。她的语言是电报式的,尾音始终往上扬。 
      没有人来看她,朋友或者亲戚。这是当然的事情。仅有一次,她的女儿拎了饭盒来,跟他们说了半点钟的话,而后就走了。再没来过。 
      病房里前来探视的人川流不息,这使她有些寂寞。等人走空了,她开始吹嘘仅有的那次女儿造访。说女儿做的菜如何如何量大味美,他们吃了几顿都没吃完;说女儿本来还想来给他们送饭,但他们硬不让来,怕女儿劳累。他们说话就像相声里的逗哏和捧哏,一来一往,一唱一和,气氛还造得有些热烈,跟真的一样。看来这老头经过几十年的调教驯化,确实具备了察言观色的能力,很能适时地契合她的心情,满足她的虚荣。 
      临到出院,老太婆端坐在椅子上指挥老头收拾东西。她让老头把床头柜翻了不下三遍,窗台边的衣橱也是看了又看,最后还不放心,竟让腿脚不便的老头跪趴在地上,看床底下还有什么遗漏。结果发现一只便盆。 
      过了大约十来天,老头忽然探头探脑地进来了。他发现我这个唯一的老面孔对他视若不见,就只好对着其中一个新面孔说话了:我们原来住六十六床的,东西忘了拿了。说着,他一拖一拖地往窗台衣橱那边去了。 
      等他再回转来,我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一只袜子。 
      原来是为了一只袜子。大老远的。 

    (编辑:东北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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